韩真(左)和周莉亚(右)
《沙湾往事》首演:2014年 演出团体:广东歌舞剧院
《杜甫》首演:2016年 演出团体:重庆歌舞团
【资料图】
《花木兰》首演:2017年 演出团体:宁波市歌舞剧团
《永不消逝的电波》首演:2018年 演出团体:上海歌舞团
《咏春》首演:2023年 演出团体:深圳歌剧舞剧院
只此青绿——舞绘《千里江山图》首演:2021年 演出团体:东方演艺集团
2014年,一部《沙湾往事》,让广东番禺沙湾古镇里“何氏三杰”的故事,以舞蹈的形式走到了全国观众眼前。周莉亚、韩真这对中国舞蹈界的编导“双子星”,亦从此出发,开启了创作“爆款”舞剧之路。
随后,《杜甫》《花木兰》《永不消逝的电波》《只此青绿》四部精品舞剧逐一面世。“《电波》春晚亮相”“青绿腰刷屏全网”的同时,无数观众因她们的作品走入剧场。2022年,《只此青绿》登顶全国演出票房榜榜首。
2023年,周莉亚、韩真携最新作品《咏春》归来。这一次,她们讲述了一个生命力十足、关于“平凡人英雄梦”的大湾区故事。
光阴寸隙流如电,周莉亚表示,“十年,对于创作者来说只是很短的时间”。新添了广东歌舞剧院艺术总监一职的她认为,岭南题材舞剧大有可为。她期待创作者们能秉持“用一段人生浇灌作品”的初心面对舞台,也希望行业土壤能够更加丰厚,让舞蹈艺术获得可持续的生命力。
在世界舞蹈日前夕,周莉亚接受了羊城晚报记者独家专访。
十年历程,从岭南古镇到大湾区
羊城晚报:从岭南题材出发,再回到岭南题材。《沙湾往事》《咏春》两部舞剧作品间是否存在某种变化或递进关系?
周莉亚:变化很多,首先题材不一样,作品中呈现的岭南气韵就会不同。《沙湾往事》里的岭南,非常温婉、带有湿润的气息。《咏春》里的岭南,有非常强的生命力。
另外,做《沙湾往事》时,我们要走进何氏三杰所处的那个时代,把那个时代里的岭南建筑、民俗、音乐等呈现在舞台上。在《咏春》里,我们用当下的角度重新解读过去的历史,与之对话。《咏春》里“大湾区”的概念更浓:深圳电影制片厂、叶问初到香港、叶问对故乡佛山的回忆等都有呈现。通过这两次创作,我们也更全面地了解了岭南文化。
羊城晚报:跨越了十年之后,你们在创作心态上有什么不一样?
周莉亚:《沙湾往事》是我和韩真创作的第一部舞剧作品,也是黎星、李艳超主演的第一部舞剧作品,是我们所有人的“初恋”。我们倾其所有,把自己所有的感受和积累都放在了这次创作里,所以直到现在,遇到有纪念意味的场次,比如100场,我们大家都会回去。
《咏春》是我们十年来的第六部作品。这十年里,我们一直在积累和改变,不管是创作手法上,还是我们对于文化的认知和感受上,都希望能突破自己。另外,现在的演出市场和整个舞剧行业,相比较《沙湾往事》时期,也收到了更多关注,这时再来创作《咏春》,有更多责任、使命和担当的意味。
羊城晚报:获聘广东歌舞剧院艺术总监,你与该团延续了自《沙湾往事》以来的缘分,有哪些合作计划?有哪些岭南题材的舞蹈作品意欲发掘?
周莉亚:我们目前在大方向有了一些共识,比如平台架构的调整、搭建与专家和艺术界的桥梁、建设人才梯队、传播制作经验分享等等。在艺术创作上,我也会在不影响主力创作者的基础上,给出我的意见。至于岭南题材的舞剧作品,我觉得有太多可以做的了。有了《沙湾往事》《咏春》的创作采风经历,我觉得岭南这片土地上的文化是非常丰富和深厚的。
它最难能可贵、最有特点的地方在于中国传统文化里的好多元素保留得非常好。同时,传统与现代在这里撞击,又有了融合和新生。我也发现,基于岭南文化创作的艺术作品感染力非常强,《雄狮少年》《一代宗师》等电影都很受欢迎,过年的时候,我也刷到了各种英歌舞短视频。
羊城晚报:着眼于广东的现实条件,怎么样在现有的土壤上再发展、再进步,开更多的花出来?
周莉亚:首先,创作者本身要有内驱动力——当面对一个创作题材时,我们应该真正静下心来感受、挖掘这个题材背后的文化和精神内核,而不是用创作惯性或所谓的专业技法,把它当任务一样“噼里啪啦”地完成。
外驱动力也很重要,大家应当对艺术的创作规律有认知和尊重——一个真正好的作品,需要长时间的孵化和打磨。尊重艺术创作的纯粹性,才能够得到作品、市场和观众的回馈。
还要关注作品的可持续性,“土壤”要够厚:优秀演员的引进、阶梯式培养,舞美团队、管理团队、宣传团队的培养都至关重要。
羊城晚报:所以,对于当下的舞剧导演来说,舞台之内要考虑很多,舞台之外要考虑更多。
周莉亚:对。影视领域有制片人机制,演出领域也亟须专业的制作团队。我所说的“土壤”是需要整个行业一起努力的。当我们有了专业的制作人、成熟的阶梯化的人才培养、专业的舞美、灯光、宣传、管理、运营团队,我们导演就可以从现在“半制作人半导演”的状态中解放出来,回归纯粹的创作本身。
传统文化的吸引力刻在观众的文化基因里
羊城晚报:《沙湾往事》演了十年,《只此青绿》演出超过200场,但相比较百老汇或伦敦西区几十年如一日上演的经典剧,中国的舞剧作品如何才能超越周期,常演常新?
周莉亚:从方方面面保持你的严谨。
首先,创作没有固有路径,我与韩真的每一部作品都是踏踏实实地去做,我们在创作中真真正正地付出了所有的时间,观众能感受到你在作品中的真诚。比如,《咏春》我们从2019年年底立项策划,从取材、采风、查证,确定创作思路……每一步都要花费功夫。包括我们的演员,咏春拳他们学了一年多,我们才开始正式排练。
每一部作品在创作时,就已经成为我们生命的一部分了。进入巡演阶段后,我们也会持续跟进,确认方方面面的规矩和细节后,才慢慢移交给执行导演,要确保每一场的演出状态都是“活”的。
另外,相比较其他舞台剧,舞剧的演员更替频率会更高。《只此青绿》现在要有二队了,明年可能出国演出,我们要求二队的演员必须准备好至少两个半月的排练期,专心致志、全情投入,而不是把动作学下来就ok。
羊城晚报:六部舞剧作品中,基本都讲述了民族故事或者有非遗元素蕴含其中,让它们跟舞蹈结合的创作路径是机缘巧合下形成的,还是有意识地往这个方面结合?
周莉亚:机缘巧合是一方面。比如《咏春》里的香云纱片段,我们到佛山采风时刚好是7月,我们亲眼目睹晒晾场上皮肤黑黝黝的劳动女性戴着斗笠在那儿劳作,那一刻你能够真正感受到岭南这片土地上劳动女性的强烈生命力。她们与我们之前在《渔光曲》和《雨打芭蕉》中表现的女性截然不同,所以我们一定要把这个元素用进去——在我们了解到它是非物质文化遗产之前,它已经触发了我们的创作欲。
当然,对于传统文化,我和韩真都是非常热爱的,因为热爱,你的关注点都会往那儿走,它也会激发你。所以,我觉得不是刻意为之,而是你喜欢它,你基于你纯粹的创作欲望出发,你也会选择它。
羊城晚报:香云纱片段在观众的剧评里也频频被提及。这样看来,它不仅是吸引了你们创作者,最终也吸引了观众。
周莉亚:对,传统文化对于中国观众的吸引力是埋在骨子里的,当它被恰当地表达出来的时候,我们自然而然就会被吸引。所以,创作者要真正了解你要创作的题材背后蕴含的文化,你感受到的越细越深,你把它表现在舞台上的时候,观众越能看到、越能共情共鸣。
每次突破都要避开“成功经验”
羊城晚报:十年打造六部大型舞剧,你和韩真老师对于自己的创作是否有阶段式的大总结?
周莉亚:我们会对作品不断复盘,但阶段式的总结并没有,十年对于创作者来说依旧很短。不过,我们两个的作品很电影化、有很多电影化的表达,而且从《永不消逝的电波》开始,我们的作品几乎不会再有机械化的分幕,总体上都是很连贯的……这些可能都是一些特质。
羊城晚报:如今,你们在创作上是更自由,还是更战战兢兢了?
周莉亚:有自由的一方面,因为你的选择更多了,可以更从容地去选择自己想要创作的题材。但是战战兢兢、如履薄冰,我觉得是创作者在每一次创作时都应该秉持的心态。每次创作都是从零开始,你都会面对可能的失败,没有永远的成功者。这种敬畏心能够更好地触发你去竭尽全力地做一件事情。
羊城晚报:所以,现在每次推出新作时,是否依旧忐忑大于兴奋?
周莉亚:非常忐忑!每一次我们自己都很纠结——我们希望能有所突破,但这种突破,就要求你要避开过往的所谓成功经验。比如《永不消逝的电波》之后,几乎所有我熟知的谍战片,都通过各种形式邀约过我们做舞台化改编。但我们没有接,我们放下这个叙事性很强的作品,转身创作了《只此青绿》这样一个大写意风格的作品。
《只此青绿》后,又有很多古画和文物的题材邀约我们,但是我们选择了武术题材的《咏春》,区别于《只此青绿》里宋代的静和留白的美,《咏春》是有力量的,是燃的,也是叙事性的。而且,我们选择了双线双空间交织的这样的一种方式。
开玩笑地说,我们是时常给自己挖坑的创作者,也时常差点把自己埋里头,所以,肯定忐忑。
羊城晚报:创作者的难也在于尽管竭尽全力地不重复自己,但仍会有观众得到了“我在《咏春》当中看到了《沙湾》和《电波》”的观感。
周莉亚:其实我们一直在和自己较劲儿,强烈地想让自己脱离舒适圈,努力地避免路径依赖。我们一直在想“不一样”,但你会发现要想做到这个“不一样”,很难。
我们不是在为自己开脱,一个人身上的成长印记和环境塑造抹不掉,就像我是四川人我喜欢麻辣口味,韩真是山东人她喜欢面食。每个导演都会有自身的风格和印记,处理得好这会形成风格,处理不好那可能就是枷锁。
羊城晚报:两位的合作模式在业内几乎是独一份。二位会把“双人舞”一直跳下去吗?
周莉亚:小体量的作品我们都是分开的。在做大体量作品时,如果我俩的合作能够呈现更好的作品,能够给行业做出更好的贡献,这个意义大于一切。只要我们还有这样全力以赴的创作欲,我们就会走下去,其他因素在我们这儿都不会成为干扰。
“让创作环境一直处在合适的水温里”
羊城晚报:合作过诸多优秀的舞者,在你看来什么样的特质对舞者来说是至关重要的?
周莉亚:我希望我们的舞者是全面的、成熟的演员。我可以跟他探索更多艺术层面、精神层面或者是艺术表达层面的东西,而不是每天跟他说“脚要快半拍,手臂直一点”,那会很枯燥的。
好的演员是导演可以用提问或者对话方式去和他沟通,他用他的肢体和思想来回答你。成熟的演员可遇不可求,欣慰的是,很多我们遇到的年轻演员,也能在创作中飞速成长。我记得张翰在跳《只此青绿》第50场的时候,给我发了个信息,他说“在台上,我觉得我是希孟了”。这让我很感动。
羊城晚报:哪些特质对于舞剧编导来说格外重要?
周莉亚:这是一个细究起来极为复杂的问题,但归根结底,就是用作品来回答一切。作品里能看见你的人格秉性,你的喜爱偏好。
编导是一个作品的核心、领头人一样的存在,你是什么样的,你的团队就会是什么样的。作品就像创作者的自画像,你若不够真诚,观众必然感觉到敷衍。所以,所有的一切都呈现在作品里了。
羊城晚报:2022年,大型舞剧在所有的演出门类票房前10榜中占了三席。《只此青绿》更是夺魁。依你来看,眼下舞蹈的水温够热了吗?
周莉亚:我觉得被大众看到、被大众喜欢,是舞台剧发展的必然途径和过程。作为我们自己来说,则需要自我降温。我们非常希望作品和演员被更多观众看到和喜欢,但是更希望大家用一种平常的心态走进剧场去欣赏艺术作品,而不是打卡式的围观。
当然,很多东西你无法改变,但你可以调整自己的心态。我个人希望舞剧能“一直在柔和的温水里”,温水更平静、更润物细无声一些,过热的状态,对于我们创作者来说,也像是双刃剑。
羊城晚报:如果请你给“舞蹈”下一个私人定义的话,那会是什么?
周莉亚:舞蹈是表达的一种途径,我用它来传递和表达我内心的感受和我的所思所想,包括我对传统文化的喜爱。
羊城晚报:对于舞蹈这个行业,你有什么样的愿景?
周莉亚:我希望舞台剧创作更加多元化,我希望更多好的作品和好的创作者,能够被更多观众所喜爱。另外,我也希望观众能够以更开放的思维和心态,去欣赏不同表达的作品。我们不能拿着非常固定的思维去看所有作品。就比如,如果你带着传统的眼光和心理期待去打量马修·伯恩版《天鹅湖》和《灰姑娘》,那你不仅无法欣赏这些颠覆性作品的内涵和美,还会陷入“天鹅怎么了”“灰姑娘在哪里的”的追问中。那对于观众和创作者来说,都是痛苦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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