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罗建云
我的故乡位于湘西南,在我的记忆中,故乡的秋是美丽的,故乡的秋是收获的,故乡的秋也是悲伤的。
大概我五六岁时,母亲还在人世,每到秋天来临,她便会与父亲准备棉絮、纱线及其他我叫不上名字的纺织用品,到十里开外的集市为我们兄妹置办秋冬服装。
四个子女中,母亲最爱大哥。很多人说大哥天资聪慧,将来必当大官。母亲深信,父亲不疑。每逢秋天,父母去集市置新衣,一定会有大哥的。妹妹是父母唯一的女儿,自然少不了得给她准备一套。我这个老三就最可怜,每次换新衣,父母都说这次一定轮到我,结果又是大哥穿了给二哥、二哥穿破了才给我的旧衣服。有人笑话我是拾破烂的,我总强装笑脸,嘿嘿。
母亲在世时,感觉秋天很美。漫山遍野的红叶,随手可摘的野果,赶着老黄牛,走到哪,看到哪,吃到哪,很有诗歌田园、梦里乡村的味道。那时,老屋后的大枫树,任凭枫叶如何脱落,任凭乌鸦如何哀唱,我总是穿着土黄土黄的大外衣,四处游窜。有时也爬上树梢,往鸟窝里掏,期望掏个鸟蛋或鸟崽什么的。印象中喜鹊窝都好掏,只要能爬上去,很少空手而归。最不愿掏的是猫头鹰窝,叫声太凄惨,大人老说不吉利,不想掏也不敢掏。乌鸦叫丧,我们见到就躲得远远的。
到八岁多,母亲离开人世了,每逢秋天来临,我就有一种莫名的恐惧感。我知道,家里又得缺粮食了,要债的人又要来家里挑谷子、砍树木、坐在灶堂前不走了。特别怕信用社,他们会组织几十人的工作队,来家里牵牛、搬桌椅板凳。村里还会隔三岔五来催公粮、催农业税、催教育附加、催五花八门我根本叫不上名称的税费。父亲没钱,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把最后一担谷子拿去抵税或抵公粮了。我们兄妹都小,帮不上父亲任何忙。父亲就挑着箩筐,翻山越岭收破烂,然后去集市卖了换钱,再买米回家,我们才能填饱肚子。
从读小学到读初中、读高中、复读,到南下打工,近二十年的时间,我特别怕秋天来临。如果有可能逃避,我尽量不回那三个土砖垛子的小屋,我怕枫叶飘零,我怕乌鸦叫丧,我怕寒风刺骨,我怕有人讨账,我怕工作队上门等等。每次回家,总感觉三个土砖垛子的小屋在夕阳的照射下,更老更旧更破更脏,心怕寒风一来,轻轻一吹,就倒掉了。
打1998年南下至2007年创业,整整十年,我未在秋天回过故乡。我怕听到那秋风扫落叶的哀鸣,也怕见到父亲深陷的眼睛,更怕大家问我“发财啵”。
自2007年创业至今,十几年过去,公司上了规模,工厂上了轨道。在南方这样一个寸土寸金的城市,我拥有自己理想的生存空间,多少有种成就感。特别是四年前,将父亲居住的三个土砖垛子的老屋拆除重建,父亲住在宽敞舒适的新房中,见到他会心的微笑,我就多了一丝自豪与幸福感。
秋天来了,农民开始收拾谷物,乡亲开始养肥壮猪,当年一起打工的同龄人开始三三两两地回去。现在的秋天,比记忆中的秋天来得更迟,似乎少了悲伤,多了收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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